棂倾

三人吃完了早饭，金光瑶就要赶紧回家听故事。
蓝涣问聂明玦：“要不要把忘机喊来？有的东西忘记和无羡知道的比较清楚。”
“魏婴跟我说了多少遍了，”聂明玦说，“也没必要全部告诉他。”
“也是。”蓝涣点点头。
路上顺便接了一下金光瑶养的那只猫。
“它叫什么名字？”蓝涣看了看后视镜，好奇问了一句。
“茉莉。”
“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蓝涣小声嘀咕了一声。
坐在副驾驶的聂明玦低声解释：“这猫是从江澄那过来的。”
一向冷静的蓝涣差点闯了红灯。
 
金光瑶抱着茉莉，一进门就过去坐在沙发上，下巴一抬，说：“坐下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魏婴总结的很好。”蓝涣温和的说。
“这样吧，我提问。”金光瑶微微倾身，“之前进山的时候，那个老猎户说的故事，是谁和⋯⋯谁？”
“我们。”聂明玦回答。
金光瑶眼波微动，又看向蓝涣，道：“你是不是叫蓝曦臣⋯⋯”
"嗯。"
他顺着猫毛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茉莉抬头疑惑的喵了一声，他定定心思，继续缓缓的给它顺毛。
“那个庙⋯⋯”金光瑶的声慢慢低了下去，睫毛遮住了眼眸，眼前似乎闪现过无数刀刃穿刺血肉的场面。
蓝涣看了一眼聂明玦，聂明玦颔首，蓝涣开口道：“那是你给你娘建的。”
“当时⋯⋯你事情败露，想从那里逃跑，大哥的尸体被凑了起来，来找你寻仇，无羡和忘机都压制不了，最后是我刺了你一剑，你被大哥拉了过去，就结束了。”蓝涣说的很慢，“细节不想忆了。”
金光瑶木然的抱着猫，眼神空空，心里却惊涛骇浪，那些事情随着蓝涣的只言片语血淋淋的出现在他眼前，与之而生的还有对聂明玦的恨意和恐惧。就像被蒙起来的可怖伤口，重见天日时并未痊愈，而是溃烂成脓，更加难受疼痛。
耳畔尽是聂明玦对他的斥责怒骂，随即变成了他杀聂明玦时候刀剑刺穿血肉的声响。他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茉莉似乎是察觉了他的情绪，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手背。
“阿瑶，回神，不能想了，阿瑶。”
是聂明玦的声音。
却是和记忆里截然相反的语气。
他只觉得这声音像是一双手，把他从令人窒息的深水中拉了出来。
他有点茫然的抬头看着眼前的聂明玦， 眼底的一抹惧色却落尽聂明玦眼里。
“还是太早了⋯⋯”聂明玦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谁说。
蓝涣叹了口气，道：“阿瑶，你就把它当成一个故事吧。”
说话间门突然开了，薛洋略带兴奋的声音传了进来：“瑶瑶你起床没有？我有大事要说！”
进来之后看见蓝涣先是呆了一下，瞧了瞧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和金光瑶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
“我说你们两个⋯⋯”薛洋气不打一处来，走到金光瑶旁边挤开聂明玦，揽着金光瑶十分不正经的说：“我过段时间要进组了，你就见不到这么好看的我了。”
金光瑶看了一眼他的手。
薛洋伸手去揉他的脸，说：“一个手指都不缺，看啥看。”
“你⋯⋯”
“看着想起来不少啊，一开始嘛，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我小时候也有段时间接受不了，”薛洋说，“可是我这辈子吃饱穿暖七大姑八大姨都有的，就是一现充还能有什么可矫情的。”
“你接近晓星尘呢？”
薛洋皱着眉头说：“什么叫接近，你看你这说话语气，还真把自己当仙督了，聂明玦这种是叫接近你，鬼知道他想干嘛，我怎么了，我这是在追人。”
金光瑶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
薛洋白牙一露，笑着说：“怎么了，你情商低，看不出来是正常的，你看聂明玦就不问这么没意义的问题。我家道长没有你这么多事，他一点都不会想起来的，你这情况太麻烦，之前我一直想办法压着你的记忆，找点材料都困难到死，就算是魏婴也不会有比我更好的方法，但是聂明玦一出现我就知道要完。”
“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追晓星尘。”
“蓝湛都能和魏婴搞一起，我就不能追道长？”
“⋯⋯”
金光瑶发现他和薛洋说话完全聊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刚刚那些涌来的记忆带给他的恐惧感随着薛洋的话退了去，表情也没那么僵硬了。
薛洋摸了几下猫头，站起身来，说：“行了行了我走了，你实在想不开就再和他俩打一架。”
“我能打得过谁啊我⋯⋯”
薛洋满意的说：“你能回到现实我很欣慰。”
就唱着小曲一脸开心的走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事。
 
蓝涣微笑，温和道：“我得去医院了，对了大哥，你最近休息吗？”
“休息，”聂明玦说，“过些日子就得忙了。”
“好，我还得在这边待几天，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好好聊。”
“去吧，开车慢点。”聂明玦说。
“哎⋯⋯二⋯⋯二哥，你从门口柜子里拿把伞。”
蓝涣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走后这里会发生大事。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阿瑶。”
“嗯⋯⋯嗯？”金光瑶猛然抬头，随即又避开聂明玦的目光，“大哥⋯⋯我觉得我需要冷静一下。”
“赶人？”
“不是，”金光瑶说，“我听你喊我我有点怕。”
脑海里却自动弹出自己最后骂聂明玦的那句话，成功打脸。
如果撇开前尘，聂明玦对他挺好的。但是，如果自己上辈子手刃分尸的对象对自己挺好的，人家还把这些事记得清楚，这就有点微妙了。
“你知道为什么薛洋说，晓星尘忆不起来了吗？”聂明玦缓缓道，“魏婴说阿箐上辈子是被薛洋害的，晓星尘的魂魄也是因为他而碎的七零八落，有关记忆的部分已经丢了。而你当初上位处理薛洋，按薛洋的性格，他这辈子应该第一个报复的就是你。”
金光瑶终于不再躲开他的目光，语气也沉了下来：“聂明玦，我想知道，你的目的呢？”
聂明玦嗤笑一声，金光瑶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聂明玦压在沙发上吻了嘴唇。金光瑶瞪大眼睛，心怦怦乱跳个不停，他伸手去推聂明玦，却又推不动，只能由着聂明玦欺负。
“阿瑶。”
“嗯⋯⋯”
聂明玦在他耳畔说：“我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这辈子就别出去继续祸害别人了，互相祸害吧。”
“嗯⋯⋯嗯？”
金光瑶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无法思考。聂明玦离他如此近，压迫的他要窒息。
小狐狸权衡一下利弊得失，在聂明玦耳畔说了一声好。
聂明玦起了身，金光瑶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
下一秒聂明玦便说：“反悔是要挨打的。”
“还打啊⋯⋯”金光瑶闷闷的说。
聂明玦笑了笑，伸手掐了掐金光瑶的脸，说：“手感不错。”
金光瑶见聂明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嘟囔一声：“你怎么还掐上瘾了。”
茉莉大概是觉得看不下去，早就跑阳台去仰望天空了。
“雨要停了。”
 
蓝涣在路口等车。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蓝湛中午用他的车，他让蓝湛先用着，自己打车就可以。
他刚刚准备拉开车门，腰上的皮带就被拽住了。随即响起的是男人的声音：“妃妃你给我松口！”
一只哈士奇闯进蓝涣的视线。蓝涣在一抬眼，就看见了江澄那张脸。
兰陵真是个好地方，聚人。
司机按下车窗，说：“还上车吗？”
这只叫妃妃的哈士奇似乎特别喜欢蓝涣，江澄威逼利诱都哄不住。江澄只好妥协道：“师傅，您这车能上狗吗。它挺⋯⋯爱干净的。”他原本想说挺乖的，可这理由看起来实在站不住脚。
“行行行上吧上吧，这里不能久停。”
二人一狗一起坐上了车。
“去哪？”
蓝涣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先找个地方吃饭，江澄就报了金光瑶家的小区地址
“我也去那吧。”
蓝涣给聂明玦发了一条短信，问：“我可以去蹭饭吗？”
“刚刚从医院回来，来吧。”
接着又是一条短信。
“从门口超市带点菜上来，谢谢二哥。”
蓝涣又回了一条表示知道了，这才把注意力转向江澄，看起来江澄像是一点都不记得他了。
江澄见他打量自己，犹豫一下说：“挺巧的啊，你也去那？”
“嗯，去蹭饭。”蓝涣面不改色，他说话语气一向温柔，又带着一点独特的语调，像羽毛一般轻轻搔刮过心头。
江澄偏过头去的时候想，不光狗栽了，人也要交代了。
 
 
金光瑶开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洋溢着满腔热情的妃妃扑了过来，站起来的妃妃高度直逼他身高。跟在金光瑶脚边的茉莉看见了狗，高贵冷艳的弓起了背，投去了冷冷地目光。
下一秒茉莉就被人抱了起来。
江澄抱猫，总觉得非常合适。
“你不用送了我就到这儿⋯⋯”江澄还没跟蓝涣说完，蓝涣就提从柜子里找了鞋套套好，提着菜走了进去。
“⋯⋯”
江澄这才意识到蓝涣要蹭谁家的饭，还真的挺巧。
“咳，你怎么来了。”回忆起事情的金光瑶把人和狗都放了进来，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
“我姐来这儿有事，我送她过来正好过来看看茉莉。”
“你外甥出生了吗？”金光瑶说完就后悔了，在心里默默的抽了自己几下。
“出生了，会爬了，”江澄说着，“哎我姐夫还跟你一个姓呢，我外甥叫金凌。”
金光瑶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蓝涣适时地出现，把金光瑶往厨房的方向一推，说：“大哥问你把醋放哪了。”
金光瑶感激涕零的看了蓝涣一眼，跑进厨房的时候才把心里的小兔子放了下来。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之前都是远离聂明玦的地方才感觉到放下心来，现在居然觉得待在聂明玦旁边比较安心。
“又想什么呢？”聂明玦围着围裙转悠，白衬衫的袖口被他卷了起来，“我听曦臣说，你家亲戚来了啊？”
阿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的时候，薛洋总是会说“你家亲戚来看你了啊？”每次都会遭到阿箐的眼神杀。一开始金光瑶莫名其妙，还认真的问薛洋是谁，薛洋就挂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去冲了杯红糖水端给阿箐之后，才对他说：“你又不泡妹子，问这么多干什么。”
后来金光瑶明白了。
他如今的确有一点亲戚到访的感觉，好歹俩人也把金凌养大过。
“现在不是了⋯⋯”金光瑶斟酌片刻，说。
聂明玦又问：“曦臣怎么把你支过来的？”
“说你找醋。”
聂明玦怔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曲起食指的关节，在嘴唇边蹭了蹭，然后转过去切菜，只给金光瑶留下一个侧影。
金光瑶只感觉鼻腔一热，脑子里全部都是聂明玦把他压在沙发上吻时候的感觉，之前还有的别扭感全部被挤没了，抬手一碰，夹着血流了一手。
“大哥⋯⋯”金光瑶闷闷的喊他。
聂明玦一看，立刻把他拉到水池旁边，切了热水接水给他洗。
血和着水流进了凹槽里，消失不见，只剩下哗啦啦的身影。金光瑶拽了几张旁边的抽纸，一脸羞愤的擦着水。聂明玦倚着大理石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回可不是我的错。”
 
等聂明玦做好饭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之时。难得偷闲，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风云诡谲。
“从没吃过大哥做的饭。”蓝涣顺手夹了一块子笋尝了尝，“好吃！”
妃妃趴在蓝涣大腿上，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江澄在桌下偷偷碰了妃妃好几下，妃妃都不理他。
大概是因为人多还有狗的缘故，茉莉表现的十分高冷，它跳到了金光瑶腿上坐好，目光直视妃妃，妃妃被它看的浑身发毛，嗷呜一声，把头埋到了蓝涣敞开的外衣里。
没有人注意到桌下的凶潮暗涌。
之前蓝涣给蓝湛透露了自己的行踪，蓝湛在医院忙完之后跟魏婴随便吃了一顿，蓝湛说要去接他哥，魏婴表示没有意见。
由上午魏婴在半梦半醒间接的那个电话可知，这三人应该搞了一点事情，聂明玦已经失联一天了，魏婴巴不得去看戏，催蓝湛开快一点。
江澄家的狗有一项特别的技能，会开门。
魏婴一脸兴奋的敲开金光瑶家的门的时候，被狗毛扑了一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所周知，魏婴怕狗。
用夷陵老祖吓唬小孩的地方，同样也流传着夷陵老祖怕狗的传说。
魏婴盯着前来拉妃妃的江澄看，江澄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两个人夹着一只狗对视了起来。
“妃妃不咬人。”江澄咳了一声，说。
魏婴看江澄似乎不认识自己，莫名松了口气，说了一句：“人聚挺齐啊！”
金光瑶家不算小，可是六个大男人和一狗一猫都挤在客厅里，就显得有点小了。
魏婴目光在金光瑶和聂明玦身上逡巡片刻，摸着下巴冲着聂明玦笑了一下，往沙发上一躺，说了一句：“怎么着你们仨都扯明白了没有？”
“嗯，想起来了。”金光瑶道。
这平静的有些不科学。
“这就完了？”魏婴有点不敢相信的问，“我以为你俩至少打一架。”
金光瑶又说了一遍：“打不过。”
“你俩也算扯平了，”魏婴不着痕迹的离狗远了一点，“好好过日子吧，别闹了。”
这话语气听着怎么那么怪呢⋯⋯
江澄在一旁打量魏婴，总觉得这个人讨自己嫌的感觉十分熟悉。他正思量着，电话声适时的牵走了他的思绪。
“姐？那我现在过去。”江澄挂了电话，刚要开口说点什么，蓝涣就接过话去：“我开车送你吧。”
知江澄莫若魏婴，魏婴清楚的捕捉到江澄那点小表情，这种表情只有被好看的姑娘撩的时候他才会有。
傲娇的小表情。
“正好我和无羡也和我哥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魏婴凑到聂明玦身边，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什么，然后似乎是憋不住笑的退了回去，跟着蓝湛走了。
人都走了，金光瑶才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去厨房洗碗了。这一天接收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金光瑶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心情就被聂明玦诓了去，本以为多么痛苦的回忆过程也只不过是在蓝涣的只言片语中自然而然的显现罢了。
只是⋯⋯
只是聂明玦为什么要他。
金光瑶还是有点想不通。
当初金光瑶比较擅长的就是揣摩聂明玦的心思，不然最终也不会在聂明玦的手下活到自己杀了他。现在反而完全看不懂他的心思，那个暴虐的赤峰尊和他截然不同。
倒是和他还是孟瑶的时候认识的聂明玦些许相似，把他从苦难的沼泽中拉了出来，扶他走向平坦的地面。
清脆的碗碎声把他从思绪中惊了出来。沾着泡沫的碎片在灯下泛着光，闻声探进厨房的聂明玦看见这一幕，拿着扫帚把碎片收拾了。他看了一眼眉头还未舒展开的金光瑶，沉声说：“阿瑶，我又给你时间想乱七八糟的了是不是？”
由于语调太过符合印象里聂明玦发怒的前奏，金光瑶下意识的颤了颤，道：“说好不打我的。”
聂明玦照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
“⋯⋯”
金光瑶犹豫了一下，甩了甩满是泡沫的手，眉目间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说：“大哥你凑过来点，我有悄悄话跟你说。”
聂明玦俯下身子，金光瑶便亲了上去，抢占先机，然而不敌对手，他被聂明玦扣住后脑勺，压在水槽边攻城略池。
“嘶⋯⋯”
金光瑶咬了他一口。
等他冲完最后一个盘子，便被聂明玦抱了出去。
 
雨又开始下。透过淋了雨的车窗，可见外面一片流光溢彩，旖旎如梦境。
雨刷器有规律的扑闪，扫去水渍。魏婴透过玻璃看见前面咖啡店门前的女子，白色的裙子被风略略吹动，轻蹭她的小腿。
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妃妃率先跳了下去，冲到她身边，绕着她打转。
“姐！”
江厌离撑开了伞，朝他走了过去。蓝湛握住了魏婴有些颤抖的手，朝他递去了一个令他安心的眼神。
江澄从江厌离手里接过伞，江厌离笑问：“朋友送你的吗？”
“嗯。”
江厌离顺着他的目光朝着车里望去，恰好对上魏婴的眼睛，怔了片刻，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魏婴怎能不知道她说什么。
她说阿羡。
魏婴冲着江澄挥挥手，说：“有时间找你玩啊，我们先走了。”说罢拉上车门，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蓝湛伸手，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世界总是充满莫名其妙，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意想不到的状况。
金光瑶上辈子习惯了，从来不觉得什么人可以依靠。也许他曾经对母亲有过依赖，但是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对他的照顾也有限，有时候还需要他来保护。也许他对父亲抱有幻想，可后来也被现实砸的粉碎。
对聂明玦这个给过他温暖却又让他坠入深渊的兄长，金光瑶临死前可能想过“下辈子遇见聂明玦的一万种手段”，可是绝对不包括这种。
这恐怕是个bug。
“醒了就醒了，”聂明玦拍了拍金光瑶的腰，“装什么睡。”
金光瑶故意装出一副被他拍醒的样子，眯着眼睛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尽量不去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其实最后也没有做到那一步，聂明玦在这方面还是非常节制的，要不然金光瑶当初也不会从来不起用女色对付他的念头。
男色也没有。
聂明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坐在床沿上穿衣服，房间里只剩下布料摩擦发出来的声音，准备站起来的他时候淡淡的来了一句：“你是不是在想当初怎么没色诱⋯⋯”话未落音，就被人拦腰从背后抱住捂住嘴，金光瑶挂在他身上，说：“大哥你别说出来啊⋯⋯”
聂明玦抓着他的脚腕，帮他把拖鞋穿上，直接把他背到了洗手间。
金光瑶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第一次后悔当初买这么大一面镜子。
十分羞耻。
 
 
聂明玦回去了。
经过后续治疗，孟诗的病已经大好，蓝涣等孟诗出院后帮忙开了些中药调理。孟诗不知其中关系，只当蓝涣和蓝湛是聂明玦的朋友才这么照顾她，私下拉着金光瑶絮叨了好几回有时间请人回家做客。
金光瑶含糊着回答：“人挺忙的有机会再说吧。”
孟诗抬眼定定的看着他，有了前尘记忆的金光瑶突然意识到，他这个娘亲，以前他只要有一丝不愿读那些没用的假秘籍的表情露出来后，也是用着种眼神看他的。
沧海桑田，这些竟然未曾变过。
金光瑶感觉鼻子眼眶齐齐发酸，亲情，友情，人世种种，他从前求而不得的东西，不曾有过的东西，这一世尽数加身。
甚至是爱情。
“不是你怎么哭了，多大个人了你！”孟诗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毛笔，“人家对你挺认真的，没和你挑明了说啊？”
金光瑶建立起来的那些感动在这句十分暧昧的问话里轰然倒塌，眼泪还悬在睫毛上面，他不禁一抖：“妈⋯⋯”
“你找男女我不拘的，喜欢就行，你自己看吧。”
金光瑶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撂下一句：“妈你好好画画吧我走了。”
孟诗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持笔勾勒，一朵金星雪浪跃然纸中央。
 
晚些时候金光瑶接到了聂明玦的电话，无非就是叮嘱他按时吃饭不要犯懒一类，金光瑶在床上支着懒人桌玩电脑，闻言打了个哈欠说：“知道了大哥，我发现你现在真的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
“没什么！”
“你在玩电脑吗？搜个东西。”
“搜什么？”
“赤锋尊敛芳尊。”
“大哥，”金光瑶平静的说，“不带你这样玩的。”
但他还是听话的搜了。
然后看见了各种同人文同人图，他手抖着点开一篇据说开车了的文，略略扫了几眼，忍不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压惊。
香艳旖旎，以至于当事人脸红心跳。
聂明玦轻轻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合葬的原因，给了大家想象的空间，下次我们可以照着试试。”
并不是很想尝试SM谢谢。金光瑶在心里念了一句。
“大哥，我想去再那个山看看。”
“好。”聂明玦说，“等我把事情处理完，我和家里面说了一声，准备去你那做点感兴趣的产业，家里面的生意以后丢给怀桑吧。”
“哎？好啊⋯⋯”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空气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他仰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翻了个身，再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聂明玦的事情忙完的时候，金光瑶已经上班了。某天金光瑶看着孩子们一个一个奔向前来接他们回家的父母时，看到了那群家长中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非常高。
聂明玦看着他，嘴角挑起来。金光瑶被他这种看儿子一样的微笑震慑到了，磨磨蹭蹭的拿着书走到他跟前，说：“大哥你怎么来了⋯⋯”
聂明玦挑眉：“接你放学。”
旁边有家长和金光瑶套近乎：“哟老师这是您哥哥啊？您兄弟俩这差别可挺大的，您哥哥这个儿可真高。”
金光瑶和家长寒暄几句，就跟着聂明玦回家了。
刚一进门，聂明玦就扣住金光瑶的肩头把他压在门上，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聂明玦，并且凑近对方颈窝咬了一口。
茉莉站在沙发上，冷冷的打了一个哈欠，威严的喵了一声。两个人类看向它，它不屑的瞥过目光，抬起爪子添了起来。
“茉莉平时挺乖的啊，为什么看我们在一起它就不开心？”
“恐怕遗传江澄。”聂明玦说。
在姐姐家逗外甥的江澄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当晚聂明玦就让金光瑶请假，准备第二天启程。
次日清晨，金光瑶在自家客厅里看见了正襟危坐的蓝湛和躺在蓝湛大腿上玩手机的魏婴，又瞥见在厨房做早饭的聂明玦和蓝涣。魏婴坐了起来，目光在金光瑶脖颈处逡巡。金光瑶知道他的目的，索性解了上面几颗扣子大大方方给他看。
什么都没有。
魏婴笑容愈发令人深思了。
金光瑶抱起茉莉朝着厨房走去，快要接近厨房的时候突然站定，回头悠悠的开口：“魏公子可好意思把外套拉链拉开一点？”脸上挂着的笑容确实和敛芳尊无异，然而转瞬即逝，乐颠颠的厨房里两位兄长做什么好吃的去了。
魏婴调戏不成反而被人摆了一道，心情十分沉重。
在金光瑶得知不是他和聂明玦单独行动后，表情有些微妙。善解人意的蓝涣坐在副驾驶上回头对他解释道：“前生一直不太能够去面对，现在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吧。”
“阿瑶心里应该想说魏无羡为什么跟着。”聂明玦解释道。
“不是这你们就不讲理了聂明玦你可是我和蓝湛拼的⋯⋯”
“来找人，我陪着。”
一直未开口的蓝湛翻了一页书，打断了魏无羡的话。
车平稳的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你找到了蓝湛，也见到了江澄，听曦臣说还见到了江姑娘，还要找谁？”聂明玦问。
“老聂，你和我说实话，我才不信你那么巧合就找到了金光瑶。”魏婴说。
聂明玦沉默了下来，连带着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金光瑶在心里捋了一遍，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能在魏婴心中有分量的，的确还有一个。
也许不能称作是人。
 
几人在当初聂明玦和金光瑶住过的地方休息，照旧准备第二天再进山。
第二天进山的路上，金光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拽着聂明玦悄悄地问：“魏无羡是不是来找温宁的？”
“嗯。”聂明玦回答道。
金光瑶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他⋯⋯还存在？”
聂明玦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金光瑶也不恼，拽着他袖子，故意用软软的声音喊了一声大哥。
这声大哥落在了背着大包赶上来的魏婴耳朵里，魏婴倒吸一口冷气：“敛芳尊你怎么能用蓝湛喝多了的语气对付聂明玦呢？太坏了啊！”
这次的行程十分顺利，天气一直晴朗，连带着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他们走的早，所以太阳还没有升到最高的时候，便到了那座山的山脚下。
期间金光瑶接到了薛洋的电话。
“阿瑶你在哪呢？怎么回来不见你人？”
“我在山里⋯⋯”
“你没事吧跑山里去？修炼成妖啊？”
“信号不好再见。”
“哎哎哎你这人！我跟你说我拿下道长了！”
“是人家拿下你了⋯⋯”
金光瑶话刚落音，就真的因为信号不稳而断了电话。
当初为了镇压二人，在山麓建了神坛一类的东西，现在只有一些残存的遗迹。这里并非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天光正好，有一些似乎是来秋游的人在山脚下野炊。金光瑶原本还有些惧怕面对，当烧烤的香味飘进他鼻子时，脑子里就只剩下饿了。
真的看到了，也就这样吧。就像当时想起来，好像也未对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倒还没有自己以前总是被怪梦骚扰的内心波动大。
金光瑶抬头看着山，刚想酝酿一点物是人非的感情，就接到了魏婴的电话：“金光瑶你快点回来搭把手，站着能站饱吗？”
魏婴和蓝湛背的包里都是野炊工具和吃的。  
绝对是魏婴的主意。
他从神坛上跳下来，欲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带着棒球帽的男生在神坛另一边蹲着，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头发很长，盖住了大半个身子。金光瑶鬼使神差的走近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男生转头，他脸上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是正常人的眼睛。
“温⋯⋯宁？”
 
魏婴过来找金光瑶的时候，看见他和温宁一人捧着一听可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聊天。
“你为什么不带个墨镜啊？给人看见眼睛你怎么解释？”
“带了美瞳。”
“你为什么不见魏婴啊？”
“不知道怎么见⋯⋯”温宁说，“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活的不想再活了。”
“曾经寻求仙道，不也是为了长生吗？”金光瑶喝了一口可乐，“因为都有欲有求，都没能参悟透彻。”
“金仙督真的不一样了。”温宁莞尔。
“温宁，我有一件事情没告诉你。”金光瑶又喝了一口可乐。
“嗯？”
“魏婴在那边偷听。”
被金光瑶揭穿的魏婴走了过来，一言不发的盯着温宁。
金光瑶站了起来，准备回去吃东西。他身后的魏无羡拽着温宁骂：“你这个小兔崽子躲我！”
“我不是⋯⋯”
“你肯定怨我了！”
“我没有⋯⋯”
“那你躲我！”
“我带你去我买的海岛玩？”
“成交。”
金光瑶抿着嘴微笑，阳光透过枝桠落了一地细碎光芒，前世种种，爱恨也好，痴嗔也罢，都葬于身后这座山中，将永远沉寂下去。他顿悟，聂明玦为何放下的如此干脆，前世初逢与今生相遇，彼此皆无恶念。
金光瑶扑进在树下等他的聂明玦怀里，凑近对方耳朵，悄悄地说一句话。
“我爱你，谢谢你。”
end